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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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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一身玄衣,以幽冥之主的身份來到玉一仙城的季蒔坐著鬼車拉著的車轅,身後跟著一群黑壓壓的鬼物,皺眉看著頭頂那一枚耀眼的光球。

光球並非太陽,卻和太陽一般,作為籠罩玉一仙城結界的陣眼,將濃烈的陽氣生氣灑向被照耀的玉一仙城,玉一仙城中雪白的玉蘭花遠看團團簇簇,一朵一朵嬌美無比,完全沒有受到仙城之外連綿陰雨的影響。

不過這濃烈的陽氣生氣,也讓那些跟隨季蒔而來的黑衣人們分外不適。

這些黑衣人與其說是鬼物,不如說是鬼神,哪怕是眼神勁兒好一些的凡人相師,也看得出這群人眉目間有一股兇煞之氣。

玉一仙城近乎是修士的仙城,少有凡人。路上的修士見到這群穿著黑衣,哪怕大白天身側也漂浮著幽藍鬼火,打著一模一樣黑傘走在大街上的鬼物們,先是皺眉,然後看到季蒔的車轅——拉車的兩只鬼鳥漆黑的羽毛浸潤在黑霧中,光是看一眼就會被那陰戾之氣所攝——心裏冒出一個名字,連忙退到一邊。

這幾月來,季蒔在陰域分封鬼神鬼使,依著地球上的傳說,大概算是照葫蘆畫瓢規定下陰域中的種種制度,讓混亂的陰域頓時清明。

每座無憂鄉中,都有閻王、判官,又有無常來往於陰陽,溝通鬼魂,將那些個本應進入陰域,卻使用各種方法逃脫的鬼魂緝拿,或是另一些在人間為非作歹的厲鬼,也自有鬼神來收拾。

這些鬼差,都從離世百年之上的凡人鬼魂中選取,能得到季蒔專門煉制的無常令,能來往陰陽的無常更是少之又少,季蒔選取的時候也是慎之又慎,天地法則依然不清明,他不怕這些鬼幹擾到人間秩序,卻怕仙道人士抓到什麽手柄幹涉他。

季蒔本人感覺自己並沒有這種統領一方的天分的,不過玉一仙城的修士們見到百鬼不敢言只能退下,或許說明了他在另一方面的成功。

玉一仙城負責招待來客的人果然又是玉衡道的商歸少掌門。

這位少掌門總是奮戰在門內庶務的第一線,修為竟然也沒有落下同輩的修士多少,季蒔下了車轅,客客氣氣同這位少掌門拱手,一邊自有下屬上前交接客套,然後眾人一起,隨著玉衡道弟子的帶領,進入無瑕閣。

玉衡道自詡正道魁首,召開這種論道會自然早有經驗,場地也無需準備,無瑕閣便是經常開這種論道會的地方,季蒔被領到屬於神道一方的位置,先打量四周,面對這個活似某巢體育館的擺設無語片刻,才坐在自己的蒲團上。

黑壓壓的鬼神坐在季蒔身後,更早一些進入無瑕閣的仙道修士們看到這一幕皆是額角跳動,覺得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

也是這些修士們平日裏很少關註人間朝廷或凡人之事。

不然哪怕是隨便找一個大泰的捕快來,見到這一幕,都會腹誹怎麽這群穿黑衣的怎麽看怎麽像混在江邊上的漕幫。

用地球話來說,像黑澀會。

約摸是匪氣不改天性難移,季蒔將一幫陰域鬼神們帶成了黑澀會結夥出門幹群架的氣勢,以此充滿違和的畫風坐在無瑕閣中,周圍圍坐這這些年除東陵春山君外另外一些冒頭的神靈,而代表春山君而來的,是並坐在一起的尹氏姐弟。

神道一邊的位置,則屬於仙道了,另外在對面,還有妖族的位置。

季蒔心中那種參加運動會的感覺更加濃,甚至開始思索要不要讓下屬用法術在他們這個陣營的頭頂變出幾行大字來,比如:“神道抗議仙道壟斷人族資源。”一類的。

太羞恥了點,季蒔扶額。

就在他把這個主意放下的時候,不遠處的仙道位置中,有一小群人動作整齊捏出指訣,數道光華射出,變成煙花落下,七彩的光芒變為一行大字——抗議玉衡道不接受散修盟關於撐天柱計劃的意見一二三。

季蒔:“……”

他有一種穿越回地球的即視感。

好在這麽做的只有散修盟一家。

但很快,散人道一方在江映柳的帶領下,坐在了散修盟的右側,竟然也打出一行標語——散人道,接鏢走鏢完成九成九,滄瀾第一,口碑優秀,歡迎遞接鏢書,聯絡人:散人道外務總管江懷石。

這群散人道的修士中,還有兩個被春山的季蒔派到散人道中擔當聯絡人的小神靈,此刻這兩個小神靈表情像是要哭出來,期期艾艾看著神道這邊,試圖溜過來。

不過春山君這次並沒有來玉一仙城,沒有找到頂頭老大的兩個小神靈並不知道春山君的真身便是那個他們看都不敢看的陰神前輩,磨磨蹭蹭不敢行動。

這樣一磨蹭,就磨蹭到了論道會開始。

季蒔欣慰的發現,滄瀾界如散修盟和散人道——散修盟的標語還能說是關於今日論道的,散人道的標語是什麽鬼——這樣不要臉皮的人還是極少數的,其他的大小宗門,甚至改頭換面來參加的魔修們,也沒有突破廉恥到如此地步。

最後來到的玉衡道並沒有把自己宗門的位置安排在整個無瑕閣的中央,等那一群著白衣的玉衡道弟子在蒲團上坐下後,玉衡道的掌門才慢慢走上無瑕閣中央空曠的場地。

這位面貌平淡無奇的中年人以一種慢的能氣死人的速度念道:“撐天柱計劃改革之第八十三講,繼續七十五年前的爭論,前次論道的結論為:撐天柱計劃所需資源浩大,與我等日常修補天道所需資源沖突,擱置。”

季蒔:“……”

幽冥之主大人伸出手扶額,覺得自己光是聽到玉衡道掌門這一番話,就覺得太陽穴抽痛。

他的時間觀念和滄瀾界這些修士的時間觀念實在太沖突了,原本這個什麽論道會不過兩三天的季蒔發現自己可能完全低估的滄瀾界。

這種違和也可能是因為他修煉的時間和在場一些人相比,十分短暫。

……但是如今是已經六月,明年九月九就要和天魔決戰,這些人還這麽慢悠悠的真的好?

在場眾人之中,感覺違和的的確只有季蒔一個。

哪怕是那些百年前只是凡人的鬼神們,在無望的無憂鄉中度過百年之久,也對時間的流逝十分麻木。

於是季蒔面無表情槽多無口看著這群仙道修士竟然是半點也不提如今的危急事態,就接著一個七十五年前的結論,開始……哭窮。

沒錯,是哭窮。

雖然用辭文雅隱晦,用典更是用得季蒔十句裏面有八句聽不懂,並且說話的人依然是拈胡子微笑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但這並不能改變這些人言語中的本質。

概括一下,便是:我家仙城太貧瘠了根本沒辦法支持撐天柱計劃啊玉衡道你們反正家大業大盡管試一試不用帶我。

好在這樣說話的人,只是幾個小宗門而已,作為玉衡道之外的三仙宗,天劍道和逍遙道並沒有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開始季蒔覺得這代表滄瀾界還有救,結果枯坐三個時辰而討論沒有一點進展後,他覺得他相信這些人能救滄瀾界他就是個傻逼。

季蒔直接起身就要走。

他的動作讓無瑕閣中熱烈的討論為之一滯,那些論道時不忘觀察別人神色的修士們眉頭一皺,在沈寂中正要出聲。

“等等,幽冥小友,請留步。”

一直沒有出現的玉衡老祖姍姍來遲,從一旁長廊走進無瑕閣。

玉衡老祖依然是一身白衣,不染半點紅塵煙火,他的來到讓那些叫囂的小宗門直接默聲,而天劍道和逍遙道也終於有了動作。

“之前送一位小友離開,稍稍耽擱了一些時間,”玉衡老祖對大劍主和逍遙道掌門一心子點點頭,又安撫一般對季蒔笑了笑,擡腳的剎那出現在無瑕閣的中央,擡眼掃視一圈,才繼續道,“話不多言,之前爾等討論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季蒔瞇著眼坐回去。

他皺眉打量玉衡老祖手上拿著的東西。

那是一根格外眼熟的幹枯樹枝,就是當初晏北歸從秘境出來時,帶出來兩根樹枝之一。

兩根樹枝中的另外一根,如今已經栽種在玉鶴峰的山頭上,被藥翁以及一眾幸存下來的玉鶴峰弟子們小心呵護,而另一根樹枝因為沒有生機的緣故,被藥翁甚至洋吳都忽略了過去。

玉衡老祖伸手一拋,將樹枝懸浮在半空中,展示給眾人看:“撐天柱最重要基礎的材料已經尋到,這件事可以略過,歷仙劫之人是我,這件事可以略過,那麽……”

“那麽,”逍遙道掌門開口道,“如今滄瀾界天道的完好程度,到了允許仙劫的程度麽?”

玉衡老祖回過頭,看向坐在蒲團上,臉色格外陰沈的季蒔。

“這種事,得問神道了。”

“要在時限內把滄瀾界這個漁網補成紗布,幾乎不可能,”頂著所有人的目光,季蒔看上去極為鎮定,“唯一能做到的辦法,卻不能問我,而是得問你們仙道。”

說著這句話的季蒔雙手抱在胸前,視線從玉衡老祖沒有半點破綻的表情上便宜開,極為冰冷地掃視無瑕閣內一圈。

那些修士面對他的目光,神色各異。

季蒔站起來,嘴角的笑容味道有些譏諷。

“把所有地盤讓出來,看能不能養出足夠修補這張漁網的千萬神靈吧。”

———

如果要季蒔用歷史課本的例子打比喻,這一天大概是神道歷史上十分重要的轉折點,神道終於從敵後戰場走上正面戰場,有了同仙道正面抗衡的實力。

但實際上,離開無瑕閣時,季蒔覺得自己如同加班一個月的白領,因為這三天三夜裏,他不僅仙道打嘴仗爭奪利益,更是和一些吵不過就動手的人鬥法好幾場,幽冥小滄瀾雖然無一敗績,他卻疲憊得根本沒心情開玩笑。

季蒔暈乎乎走到一顆花團如雲朵的玉蘭花樹下,被一個玉衡道弟子攔下。

玉衡道弟子送上一枚紙鶴後便告辭了。

和這枚紙鶴相似的紙鶴季蒔已經保存了一匣子,這回季蒔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晏北歸給他的。

本來就因為晏北歸沒有出現在無瑕閣而格外暴躁的季蒔皺眉拆開。

掃過第一行字的他眉心一跳,視線直接跳到最後一行,對著那行字發楞半晌,手背上爆出一排活蹦亂跳的青筋。

一聲壓低的咆哮回蕩在玉蘭花樹下。

“……晏北歸,有本事提合籍大典!有本事正面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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